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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並不是什麽壞事。”顧雲羨飲了一口茶,“母後將他派過來,想來是覺得我能夠鎮得住他。我看他雖有些油嘴滑舌,但好在十分機靈,只要使用得當,定能成為我的一大助力。”

“奴婢還是覺得張大人更好……”阿瓷剛說完就後悔了,偷覷顧雲羨的神情,生怕她難過。

她口中的張大人是原來的大長秋2張錄,對顧雲羨忠心耿耿,可惜在她被廢當日,張錄就與長秋宮的許多宮人一起被處死了,屍骨扔到了亂葬崗,與野狗烏鴉為伴。

顧雲羨動作頓了頓,然後恢覆如常,只是再開口時聲音總像是帶著幾分悲涼:“張錄麽?旁人自然沒法子和他相比。”

當晚長樂宮昏定,宮嬪們在長信殿外候了許久,卻沒有等到太後召見的消息,反而看到顧雲羨領著宮娥施施然立在她們面前,含笑道:“太後方才剛服了藥,此刻已然歇息了。諸位請回吧。”

沈淑儀上下打量她一番,笑起來:“幾日不見,顧娘子竟是容光煥發、神采奕奕,想想前些日子你消瘦蒼白的樣子,簡直判若兩人了!”

姜充儀冷冷道:“那是,有了聖寵自然不一樣了。看看如今這通身的氣派,哪裏還是個廢後,分明已是正經主子了。可恨本宮沒有顧娘子一身的好手段,大年三十當著太後的面也能大展身手,真真是令人佩服。”瞥一眼貞婕妤,“貞妹妹,你如今可是有對手了。要當心啊。”

貞婕妤微笑道:“姜姐姐說的哪裏話,我們都是陛下的嬪妃,誰能服侍得陛下開心都是一樣。”

“一樣?”姜充儀挑眉,“若當真一樣,薄氏又怎會突然從從四品的美人降到了正八品的采女,至今還不能出寢宮半步?她不是你的好姐妹麽,怎麽貞妹妹都不替她求求情?”

“陛下的決斷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,”貞婕妤道,“臣妾不會做出這等僭越之事。”

“僭越?你既說到僭越,本宮卻覺得你方才口中那句‘嬪妃’有些不妥。你我確實是陛下的嬪妃,可顧娘子卻不一定了。”她笑容冷冷,“妻不妻、妾不妾,本宮如今都不知該怎麽面對顧娘子了。”

一句話同時刺了貞婕妤和顧雲羨兩個人,攻擊面甚廣。

葉才人瞥一眼貞婕妤,笑道:“臣妾聽說太後娘娘給顧娘子賜了兩名宮女和四名宦侍,又讓她搬到了長安殿居住,這是比照的正六品瓊章的分例,想來充儀娘娘將顧娘子看作瓊章便差不多了。”

“瓊章?”姜充儀挑眉,“不久前還是采女,緊接著就變成了寶林,現在又是瓊章,顧娘子高升的速度真是無人能及。該不會用不了多久,就要坐回原位了吧?”

此言一出,眾人都是一凜。姜充儀此刻不留情面挑破的正是眾人心底的揣測。一時間射向顧雲羨的目光情緒各異,但皆如針尖般刺人。

顧雲羨方才一直任由眾人議論,此刻終於面帶笑意、不緊不慢地開口:“姜充儀方才口口聲聲說著‘僭越’,我還以為你多懂規矩呢。可如今這番話卻讓我吃驚了,後位歸屬這種事情也是充儀你可以妄議的?擅自揣測上意可比方才貞婕妤所言更加僭越啊。”

“你!”姜充儀慍怒,“本宮幾時議論了後位歸屬,你休要含血噴人!”

“‘含血噴人?’這裏這麽多人聽著,我難不成還能編出瞎話來蒙騙陛下太後不成?”顧雲羨面露驚訝,“不過充儀請放寬心,我什麽也不會多說。陛下為了前朝的事情已經夠煩心了,何苦再拿這些事情去給他添堵?”

姜充儀恨恨地看她許久,咬牙不語。

沈淑儀見狀含笑道:“前陣子見慣了顧娘子溫柔敦厚,今日再次得見娘子威儀,倒讓本宮有些恍惚了。那感覺竟像回到半年前一般,那時候顧娘子可當真是通身的威嚴和體面啊!”看著姜充儀嘆息道,“月娘你也真是的,又不是沒在顧娘子手中得過教訓,怎的還如此不曉事呢?”

她話說得好聽,但眾人無不明白她言下之意。半年前的顧雲羨是何等的倨傲善妒大家都還銘記於心,姜充儀更是被她害得沒了孩子。此刻她卻對姜充儀如此不假辭色,竟是半分愧疚也無?

顧雲羨聞言面不改色,仿佛沒聽明白沈淑儀的話一般,竟點了點頭附和道:“月娘打從進東宮那日便一直不曉事,我也慣了。”

這話一出,眾人無不震驚。這口吻,活脫脫就是主母的腔調啊!還提到東宮,仿佛生怕別人不記得她從前是什麽身份一般!

姜充儀肩膀一動,眼看手就要揚起來,卻被貼身侍女憶湘猛地攥住。她瞪過去,卻見憶湘眼中滿是勸誡之色,語氣輕柔:“娘娘,此處好歹是長樂宮,若不小心驚了太後便不好了。”

“憶湘說得是。”顧雲羨含笑道,“有些事情做第一次可以,第二次卻不行,薄氏便是個例子。充儀可要三思啊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註釋:

1中貴人:對宦官的尊稱。

2大長秋: 長秋宮乃皇後寢宮,大長秋為皇後所用的官屬的負責人,宣達皇後旨意,管理宮中事宜,為皇後近侍官首領,多由宦官充任。

顧娘子被動憋屈了這麽久,小露鋒芒,開始反擊啦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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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在奴籍八年,眼看就要嫁人為妻。

孰料一夜變故生,她成了天子宮嬪。

這不是她的選擇,但她只能毅然走下去。

後宮的日子,註定是一條血路,

為了這樣或那樣的目的,

這裏的每個人都在爭、都在鬥,

每個人,都想博盡帝王寵……

13事發

姜充儀深吸口氣,看著顧雲羨冷笑著點了點頭,轉身離去。沈淑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緊隨其後。

貞婕妤留到最後,看著顧雲羨含笑道:“恭喜顧娘子了。”

“何喜之有?”

“涅槃重生,難道不是一件大喜事?”

顧雲羨垂下眼睫:“是。我有今日,還多虧了貞婕妤。”

貞婕妤笑笑:“看來以後我們會有許多機會打交道了,可得多親近親近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貞婕妤和葉才人一起離去,顧雲羨看著她的背影,知道她並沒有聽明白自己剛才那句話。

她說:“我有今日,還多虧了貞婕妤。”這句話指的不是她將她擠下後位、害得她如今身份尷尬,而是指她在上一世設計將她害死,終於令她大徹大悟,才有絕地重生這一日。

這兩天她一直在想,如果自己當初真的想要躲開後宮爭鬥,根本就不會提出要去服侍太後。明明知道這一舉動會讓事情變得覆雜,還是這麽做了。說到底,在她心底深處還是隱隱渴望著覆仇的吧。

對太後的孝心是一方面,潛意識裏希望絕地反擊、一雪前恥也是一方面。

她根本就不能釋懷那些事情。

顧雲羨知道,長信殿前發生的事情很快便會傳到皇帝耳中,這些日子以來宮中有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她,好不容易她似乎犯了個錯,大家絕不會讓陛下錯過。

當晚亥時,皇帝帶著呂川,未乘轎輦,悄無聲息地到了長安殿。

制止了宮人通傳,他慢慢走到東殿外,卻見顧雲羨端坐案前,正專註地抄著什麽。

阿瓷給她奉上一盞茶,輕聲道:“小姐已經抄了兩個時辰了,晚膳都不曾用,還是歇歇吧。”

顧雲羨搖頭:“不了,這些經文太多,我得快些才好。”

皇帝蹙眉,母後那般疼她,就算讓她抄經也知道分寸,絕不至於逼得她整日整夜地抄。

“小姐您也真是的,太後娘娘交給您的不過一本《華嚴經》,您先抄完它便是了,為何還要去抄別的?”

顧雲羨沈默一會兒:“我只是,想給那個枉死的孩子盡盡心意。”

一室寂靜。

“您是說,姜充儀的那個孩子?”

顧雲羨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既然您心中內疚,為何今日還要那般對姜充儀?”阿瓷低聲道,“您可知今日的事傳出去,大家又該說您的不好了。連陛下那邊也……”

“他們愛說就說吧。”顧雲羨口氣索然,“我雖然對姜充儀有愧,但太後如今病重,她卻在她殿門前那般吵嚷,我實在不能忍受。至於陛下,反正我在他心中本就不是什麽好人,隨他怎麽想。”

他聽到最後一句微微一楞。這話說得頗有幾分小女孩的任性,與她一貫的表現大相徑庭,竟讓他有幾分想笑。

呂川打量皇帝面上的表情,壓著嗓子試探道:“陛下可要進去?”

搖搖頭,他再看一眼顧雲羨細白如瓷的側臉,輕聲道:“不了。”

聽到腳步聲逐漸遠去,顧雲羨長舒口氣。

阿瓷還有些忐忑:“我們方才那麽說一番話,陛下當真就會消氣,不責怪小姐了?”

“自然。”顧雲羨道,“陛下侍母至孝,我為了太後的鳳體安泰而斥責姜充儀,他絕不會怪罪,說不定還會覺得是姜充儀不曉事,不分場合地挑事兒。”

“既然如此,小姐只需要說前面的就好了,何苦還要說後面那句?”什麽‘隨陛下怎麽想’,這話說出來也不怕陛下惱!

“就是因為我說了那句話,他才會覺得我方才所言都是發自真心,而不是演給他看的。”畢竟,哪個邀寵的女子敢明知陛下在還說這種話?更何況她尺度把握得恰到好處,那句話只會更加激起他對自己的興趣,而絕不會觸怒他。

阿瓷這才恍然大悟,想了想又猶豫道:“那,小姐對姜充儀……”

顧雲羨明白她的意思,平靜道:“我雖對她心存愧疚,卻不可能一直容忍著她。如今我處境微妙,絕不可表現得軟弱。否則就只有任人拿捏了。更何況……”

更何況,她早就賠過一條命給她了。

她們之間的賬,早已兩清。

“對了,一會兒把這枚玉玦賞給黃中,今夜他可是立了大功。”顧雲羨道,“我早告訴過你,太後不會把一個庸人派到我這裏來。今次若沒有他想法子及時通知我們陛下到了,這出戲可就沒法演了。”

阿瓷接過玉玦,想了想又問道:“那小姐知不知道,陛下離開長安殿之後,會去哪裏?”

顧雲羨目光飄向遠方,只見窗外夜色如黛:“不出意外,應該是鹹池殿吧。”

鹹池殿,那是姜充儀的寢殿。

皇帝當夜確然去了鹹池殿。

第二日整個後宮都知道了,昏定時顧氏才斥責了姜充儀,晚上陛下就去看了她,其中含義不言而喻。有人不免幸災樂禍,覺得顧氏費了這麽多心血好不容易重得聖寵,竟這般沈不住氣,在姜充儀面前耍那個威風。

然而就在大家都以為顧氏會再次被冷落的時候,卻又傳來消息:陛下與顧氏一起去了梅園,為太後折梅花。

正月裏正是梅花開得熱烈的時候,粉白碧艷,一簇簇、一叢叢,看起來美得惑人,也讓這冬日少了幾分清冷,多了幾分熱鬧。顧雲羨身著素色大氅,纖指落在面前的枝椏上,道:“這一枝陛下覺得如何?”

皇帝一臉嚴肅地審視半晌,搖搖頭:“遒勁有餘,失之柔婉。不好,不好。”

顧雲羨深吸一口氣,告訴自己要冷靜。

打從他們進了梅園開始,他老人家就站在那裏什麽也不做,凈使喚她去折梅花。可她選的每一枝他都能挑出各種各樣的毛病來,不是這裏不行,就是那裏不行,總之就是不配拿回長信殿供太後賞鑒。

“陛下,您到底想要什麽樣的梅花,可否告知一二,臣妾也好比照您的要求去選。”她轉身,看著他無奈道。

“雲娘你這麽聰明,會不知道朕想要什麽樣的梅花?”皇帝挑眉。

顧雲羨嘆口氣:“臣妾也希望臣妾知道。”

她無可奈何的模樣大大取悅了他。眸中帶笑,正打算就這麽算了,不再捉弄她了,卻忽然瞥見梅園的某個角落裏,一個小黃門鬼鬼祟祟地朝這邊打量,形跡可疑。

懶洋洋地一揮手,他的聲音甚至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,卻又重逾千鈞:“拿下那個人。”

禦前侍衛的身手自然是頂尖的,很快就押了那個小黃門過來,跪在他們腳下。

見皇帝沒有開口的意思,呂川率先問道:“你是什麽人?為何在此偷窺?”

小黃門低頭不語。

呂川給押著他的侍衛使了個眼色,對方立刻用力在他肩膀處捏了一下。這些侍衛都是在慎刑司歷練過的,那一捏看似輕描淡寫,卻正中穴位,痛得如同刀刃加身。

小黃門果然受不住了,慘呼一聲連聲道:“我說我說!小人是梅園侍弄花草的內監,名喚阿木!小人方才沒有偷窺,只是,只是聽聞陛下至此,妄想見一見天顏,所以才會躲在那裏的!陛下明察!”

“你又不是個女子,見朕幹嘛?”皇帝慢悠悠道。

顧雲羨見他這個關頭還滿嘴胡扯,只能苦笑。呂川似乎已經習慣了,眉毛都沒動一下,只是對阿木道:“你現在不說,過一陣自然什麽都會吐出來了。”

這話說得陰惻惻的,顧雲羨都有些被嚇到了。

當天下午,被囚寢殿多日的薄氏忽然被帶到了長樂宮。內監過去提人的時候,與她同住一宮的朱貴姬面無表情立在廊下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六宮議論紛紛,緊接著眾人又接到吩咐,當天的長樂宮昏定太後請各位娘娘、娘子盡數前往,不可缺席。

黃昏時候,十幾乘煖轎在長樂宮門前停下,眾人各懷心思,下轎時不忘打量一下旁人,都有些忐忑。

一進殿就發覺太後竟端坐上位,皇帝陪在一側,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。顧氏伴在他身側,頷首低眉,看起來十分溫順。

這個情景不由讓眾人又想起從前,那時候帝後並肩高居上位,她們是低人一等的妃妾,仿佛永遠也越不過她去。

眾人稽首而拜,然後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。柳尚宮上前:“太後請諸位娘娘、娘子前來,主要是因為今日梅園發生了一件大事,需要諸位做個見證。”

使一個眼色,便見已被降為采女的薄瑾柔由宮人架著走到殿中,跪在了地上。

她身上並沒有傷痕,但誰都知道她被折磨過一遭。

“太後,陛下,臣妾當真冤枉……”她語聲微弱,泣不成聲。

另一個小黃門也被帶到了上來,比起薄瑾柔,他的樣子就要淒慘多了,臉上手上都是傷痕,十分可怖。

“事已至此,你竟還不認罪?”太後蹙眉,“這小黃門已將一切都招了,你還死撐著做什麽!”

“沒有做過的事情,臣妾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的!”

“那好,”太後深吸口氣,看著阿木,“你把適才稟報給哀家的話再說一遍。”

阿木磕了個頭:“回稟太後、陛下,小人原是梅園侍弄花草的宮人,與薄采女身邊的宮女玉兒乃是老鄉。一月前玉兒突然找到小人,說薄采女讓小人幫她辦一件事,作為回報,她會幫小人救治家鄉病重的老父老母。小人沒有辦法,只能答應她。”

“她讓你做什麽?”

阿木沈默了一會兒:“她讓小人在臘月初一那天,在梅園的某株梅樹下潑一盆冷水,並保證其餘打掃院子的內監不要註意到這裏。”

眾人對視一眼,一些不明就裏的聽到此處只覺得莫名其妙,心道這樣的命令算怎麽回事。倒是沈淑儀與姜充儀眸光一動,神情變得感興趣起來。

“臘月初一,那不就是邢才人在梅園摔倒的日子麽?”令儀尹氏低聲道,“在梅樹下潑水……呀,不會是邢才人摔倒的那株樹吧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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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落罪

阿木頓了頓:“令儀娘子猜得沒錯,正是那株樹。”

“你既說自己有罪,那你如今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薄氏讓你潑那盆水,意欲何為?”太後慢慢道。

“是。小人當時並不知道,但心裏總覺得忐忑,於是就躲在一旁偷看。之後不久,就看到薄采女帶著邢才人已經葉才人一起來了,就在那株梅樹下和顧娘子起了爭執。然後薄采女讓邢才人去折梅花,開口將她引到了那塊冰地附近……”

尹令儀倒抽一口涼氣:“你是說,邢才人摔倒竟是因為……”目光驚疑不定地掃到了薄瑾柔身上。

薄瑾柔見狀再也無法沈默,說出了她今天已說過無數次的分辯:“臣妾根本不認識這個人。什麽潑水,什麽老鄉,玉兒也不知道!”

“你先別吵,讓他說完。”太後淡淡道。

大家都噤聲了,薄瑾柔雙手擱在金磚地上,低垂頭顱,仿佛在垂淚。

“那天的事情發生後,小人一直很忐忑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下了大錯。還好後來得知才人娘子龍胎無恙,這才心下稍安。但那件事情一直刻在小人心上,讓我夜夜都睡不著。今日得知陛下帶著顧娘子一起來了梅園,小人有心想向陛下坦白,所以才會在一旁窺視。可陛下真的將小人抓住之後,小人一時害怕,就什麽都不敢說了!”面朝皇帝重重磕了個頭,“陛下恕罪,小人事前當真不知此事竟會危害道皇裔,否則死也不敢幹出這等事來啊!”

一直任由母親發揮的皇帝終於開口,不辨喜怒:“呂川,朕記得你跟朕提過,臘月初一那日確實在那株梅樹下看到一塊不同尋常的冰?”

呂川回道:“是。因為所有園子一貫對地面的冰霜清理要求嚴格,不該出現那麽一塊冰來,所以臣格外留意了。”

連呂川都這麽說了,事情再沒有懸念。更要緊的是,皇帝這會兒這麽問,就表明他相信了阿木的供詞,判定薄氏有罪了。

原本有人想到他從前對薄氏的恩寵,還以為今日會網開一面。可如今看來,前一陣的事情當真是讓他厭棄了薄氏,降位並不是一時興起。

這麽一想,不免再朝沈默得仿佛隱形人的顧雲羨看去。薄氏是因為冒犯她被降位,難道今時今日,她在陛下心中竟有了這般重的地位?

薄瑾柔聞言面色慘白。整個下午的訊問中,皇帝一直沒有表態,所以她還存了萬分之一的希望,可如今卻仿佛是最後一根稻草終於壓了下來,讓她再也無法承受。

“陛下,您不能偏信那賤奴!他說什麽就是什麽!臣妾服侍您已近兩載,難道臣妾是什麽樣的人您不知道!”

皇帝聞言慢騰騰轉頭,唇邊帶出一抹有趣的笑容:“你是什麽樣的人?瑾娘,朕倒真想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。”聲音不帶一絲火氣,“你是如何打殺了那個被朕讚過眼睛的宮娥,你當朕真的不知麽?”

“陛下……”薄瑾柔渾身一顫,所有的辯白都卡在喉嚨裏。

“朕從前覺得你就是有點小心眼。一個宮娥而已,你看不順眼要怎麽處置都隨你高興。可你竟然把主意打到朕的子嗣上去了,當真是包天的膽子。”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冷,滿殿噤若寒蟬,頭都不敢擡一下。

別過眼,似乎不想再看她:“母後,薄氏要怎麽處置你說了算,朕都沒意見。”

太後頷首:“宮中絕不可留如此包藏禍心之人。念在她服侍過你兩載,就賜個全屍吧。”

顧雲羨心頭一顫。腦中猛地閃過一個畫面,又快又突兀:皇帝立在大正宮的書房內,下面齊刷刷跪著十幾名宮人。他寫完一行字,慢慢擡頭,眼角眉梢都是冷冷的厭憎:“宮中絕不可留如此包藏禍心之人,看在她服侍母後多年,賜她個全屍吧。”

宮人捧出一個托盤,上面有白綾、匕首和一杯毒酒。

那是,賜給她的……

腹中一陣絞痛,仿佛那毒藥還在裏面翻滾,侵蝕著她的五臟六腑。不受控制地,她捂住肚子,悶哼一聲就朝前倒去。

她坐在皇帝身側,這麽一動皇帝下意識扶了她一把,口道:“梓童?”

沈淑儀倒抽一口冷氣。

不止是她,幾乎滿殿的人都是一驚。皇帝這一聲是下意識的,所以顯得尤其可怕。這是不是代表著在他心底深處,還是認為顧氏是他的皇後,是六宮之主?

皇帝似乎也有些驚訝。他最近雖然一直叫她雲娘,但實際上這個略顯親密的稱呼只有新婚那段日子他才愛喚。自打即位後,顧雲羨越來越不得他心意,他就客氣地改喚梓童了,叫雲娘的時候屈指可數。今日當著眾人,他一時順口,竟就這般喚出來了。

他的手還握著顧雲羨的手臂,她卻仿佛受到驚嚇一般,猛地掙脫,呆呆地看著他。

他蹙眉,實在不明白她這一驚一乍是怎麽了。

顧雲羨忽然反應過來,跪下告罪:“臣妾失儀,還請陛下恕罪。”

“你方才怎麽了?”他語氣有些不耐。

“臣妾,臣妾忽然腹痛難耐,所以……”她撫上小腹,那陣來得突然的絞痛已經消失,簡直要讓她以為那一瞬不過是自己的錯覺。

他的表情緩和了一點:“腹痛?要不要立刻請太醫來看看?”

“不,不用了。”顧雲羨忙道,“臣妾此刻已經好多了,晚點再請太醫吧。畢竟這裏還有事未了……”

確實,還有大事未了。

被判了死刑的薄瑾柔渾身僵硬,不能再說出一句話。太後看向阿木,慢慢道:“至於這個罪奴,哀家覺得賜他一杯毒酒也很合適。”

阿木悚然一驚,似乎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局:“太後,太後,小人冤枉啊!”

太後乏味地揮揮手:“帶他下去上路,哀家實在看不得這些臟東西。”

話音方落,立刻上來兩個宦侍,一人一邊架住他的手就要將他帶下去。阿木渾身癱軟,如爛泥一般被人拖著出去,臨出殿門的時候忽然朝著貞婕妤的方向大聲道:“婕妤娘娘,婕妤娘娘救救小人!小人不想死啊!”

顧雲羨心頭咯噔了一下。怎麽回事?她們的計劃中並沒有這個部分。

“慢著。”太後慢慢道,目光銳利。

顧雲羨第一時間看向貞婕妤。卻見她在聽到阿木的呼喊時,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,仿佛什麽預料之中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一般,又無奈又淒涼。

她再瞥向皇帝,果不其然,他正凝視著貞婕妤,眼神專註。

“你為何喚貞婕妤救你?”太後問道。

阿木這會兒卻又躊躇了,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字來,太後眉頭一蹙:“不想說就給我拖下去。”

“我說!我說!”阿木連聲道,“小人與貞婕妤,原是相識的。”

“你識得貞婕妤?”太後道。

“是,小人……小人從前曾在周王府伺候……”

周王府。

這個幾乎是禁忌的名詞一提出來,殿內一片寂靜。

“哦,周王府?”太後挑眉,眼中閃過一絲詫異。

“是。小人原本就是宮裏的人,後來周王出宮建府,先帝便將包括小人在內的一批內監賜給了周王。周王薨逝之後,因為無世子承繼王位,內廷便按規矩將我們收回。”

薄瑾柔忽然擡起頭,死死地瞪向貞婕妤:“是你,是你害的我,對不對!”咬牙切齒,“我真是傻,竟以為你會救我,還替你遮掩著。這賤奴是周王府的人,你這個周王妃自然能驅使他!”

這一回,大家實實在在是被薄瑾柔給駭著了,連顧雲羨都驚訝地看著她,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貞婕妤景馥姝,下汀太守景安之女,十五歲時嫁給周王姬浚為王妃。雖然周王病弱,但這在當時還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話。孰料半年後周王突然薨逝,她就此成為煜都最年輕也是最美貌的寡婦。正當所有人都為她遺憾惋惜的時候,卻又爆出驚人消息,新帝對其青眼有加,有意納為妃妾……

據說太後因為這件事大為光火,和陛下多次爭執,甚至在一怒之下砸大正宮書房內那塊用了多年的白玉紙鎮。然而陛下打小就是無法無天的性子,但凡是他想做的事,最後總能做到。所以即使太後不允,即使百官勸諫,永嘉二年五月,繁華盛開的季節,孀居近三載的周王妃景馥姝還是被迎入了皇宮,冊為婕妤,秩從三品。

太後雖然無法改變這個情況,卻在最後關頭用自己的方法讓她的冊封大典變得不那麽愉快——她親自為景馥姝選了“貞”字為封號。

國朝嬪禦雖一向是以姓氏為號,不再如前朝那般加賜封號,然而還是有例外的情況,如中宗皇帝就曾賜他的婕妤江氏“雲”字為號。但雲婕妤的封號顯示的是帝王與眾不同的恩寵,景馥姝的封號卻是更像是一種警戒,甚至羞辱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15陷阱

顧雲羨從前一度欽佩過景馥姝,因為她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能忍到了一種境界。換做是她,被太後這樣不留情面地羞辱,一定轉頭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,再也不見任何人。

然而她沒有。

她溫順地接受了太後的意思,並在陛下表示不悅的時候巧妙寬慰,阻止了他與太後可能會發生的爭執,且態度從容自然,仿佛這真的是太後賜予的一份恩典。

顧雲羨想,她從前就是輸在沒有這份心性上吧。

“太後,臣妾有罪,但罪不至死啊!”薄瑾柔哀泣道,“這些事情都不是臣妾的本意。是貞婕妤讓臣妾做的,是她派人把顧氏引出來,再讓我去陷害她。臣妾……臣妾就是脅從而已!太後,求您再給臣妾一次機會吧!”

“住嘴。”太後尚未表態,便聽得皇帝冷冷道,“死到臨頭還胡亂攀咬,朕看你是不打算為你的親族考慮考慮了。”

薄瑾柔身軀微顫,太後蹙眉:“皇帝你胡說些什麽?她縱是有錯,薄將軍卻是為國效力多年,豈能因為輕如草芥一婦人而降罪於國之忠臣?”厭惡地瞥一眼貞婕妤,“哀家看你是被那些個狐媚子給弄昏頭了。”

這兆頭不好。

顧雲羨發現,但凡涉及貞婕妤,太後就很容易動怒,一動怒就會失去理智。今日她們設下局,原本只打算拉薄瑾柔進來頂罪,把上次梅園的事做個了結,也好落實顧雲羨護住邢柔華之子的功勞。可看眼下的情況,卻像是連貞婕妤都要被牽連入內。

但如今根本不是動她的時機。

“母後,兒子知道阿姝不討您喜歡,也不指望您能做什麽改變。只是,您不能單憑薄氏的一面之詞就想給她定罪,這不公平。”

皇帝說得心平氣和,太後卻被氣得夠嗆,連連點頭:“好,好。哀家還什麽都沒說,你就維護上了,真是哀家生的好兒子。”

顧雲羨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。所有人都看著僵持的母子二人,唯有她註意到,那癱軟在地的阿木半垂著頭,偷偷瞥向貞婕妤,似乎在等她的暗示。

她猛地明白過來,搶在太後再度開口之前道:“陛下說得是,臣妾也覺得,不能單憑薄氏的一面之詞。”

太後愕然地看向她,她仿如未覺,反而起身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:“此事涉及皇裔,臣妾本不該置喙。只是臣妾也被牽涉其中,就不能不關心一下。臣妾覺得,貞婕妤深受陛下寵愛,邢才人又與她一貫親厚,她沒有理由去謀害邢才人腹中之子。”

皇帝眼微瞇:“你真這麽覺得?”

“是。”顧雲羨擡頭,眼神清明,“臣妾此前也曾被指控說意欲謀害皇裔,臣妾知道被人冤枉是什麽滋味,所以不願再有人蒙受此等冤屈。”

一席話說得皇帝微楞。

顧雲羨轉身,面對這滿殿宮嬪詫異的目光,揚聲道:“諸位若還心存疑慮,大可以仔細審問這罪奴,定能得出究竟。”

阿木此時忽然上前,一壁磕頭一壁道:“陛下、太後容稟,小人向貞婕妤求救只是因為從前在王府中曾有幸見過婕妤娘娘一面,並無別的原因。自打入宮,婕妤娘娘從未來見過小人,她是清白的!”

顧雲羨面上雲淡風輕,心卻狂跳不止。好險,剛才差一點就掉入景馥姝的陷阱了。

這阿木是她在梅園找到的灑掃宮人,家中父母病重,又開罪了梅園的管事宦官,走投無路,正好適合被收買。太後仔細查探了他的背景,確定沒有問題才許以重利,讓他來演這麽一出戲。她向阿木許諾,賜給他的毒酒將會替換成假死藥,並在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之後,神不知鬼不覺將他運出宮。他便可以帶著大筆的銀錢在遠離煜都的地方做個富家翁,比在宮中伺候人強百倍。

這誘惑太大,太後相信阿木會答應。至於之後她們是否會斬草除根,卻是不用讓他知道。

顧雲羨本以為這計劃天衣無縫,可誰知,就算如此小心,居然還是中了景馥姝的計。這阿木根本就是她安排給她們的人!故意在計劃的最後一瞬喊出那句“貞婕妤救我”,她們若是一不留神,只怕便會迫不及待地問下去。到時候皇帝自然會維護貞婕妤,難免與太後再起爭執,等到兩人吵過之後,阿木再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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